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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词名篇鉴赏(三十五) 冯延巳《长命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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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23/10/10 8:32:52 | 【字体:小 大】 |
朱门绣卷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是一首适合在娱乐场所演唱的通俗作品,富有民歌风味,在“深美闳约”的冯延巳词中,洵为别调。
词一开头,就设置了一个特定情境:“春日宴”。春天是时间要素,宴会是事件要素。时间是一年中最为朝气蓬勃、生意欣欣的春日,人的生命意识、爱情意识最为热烈饱满。事件是家庭之内夫妻之间的私宴,可以不受礼俗拘束,互诉衷肠,畅叙心愿,加意亲昵,而不用担心有什么违碍。“绿酒一杯歌一遍”七字,写出了这场春日家庭私宴热闹而又和谐的场面氛围。绿酒,是酒的美称。遍,是音乐术语,大曲中的一段叫作一遍。宴席不止喝酒、唱歌二事,但美酒清歌,肯定是宴席上最有代表性的内容。对于“一杯”“一遍”的“一”,不要呆看,这里“一”不是“一”,而是无数的“一”的反复叠加,是一杯又一杯、一遍又一遍的意思。良辰好景,美馔佳肴,酒添兴致,歌抒情怀,恩爱夫妻缘此进入情绪高度亢奋状态。
于是有了女子的“再拜陈三愿”,这是高兴难遏、激情难已的举动。“再拜”拜谁呢,拜天地神明,拜对坐夫婿?或是先拜神明,后拜夫婿?三种可能都存在,而以第三种可能最大。“再拜”着眼人物虔诚的动作,“陈三愿”听闻人物热切的语言。毕竟是男权社会,悠悠万事,夫君为大,所以第一愿自然是祝告“郎君千岁”,况且这位“郎君”,正是她最爱的男人。“千岁”这个数字也值得玩味,“万岁”是朕躬专享,自是不敢乱用;“百岁”在此又觉太少,不能表达心中满溢到快要泛滥的爱意;所以女子在祈愿时,选择了“千岁”这个数量词。但是“郎君千岁”的真诚愿望,并非女子的心理焦点,她并不是希望男子单方面享寿千年,而是希望自己能和他长相厮守,如果不是夫妻的恩爱,男子的寿命长短似乎与她也没有什么相干。所以紧接着女子就发出了第二个祝愿:“妾身常健”。“常健”,一些版本作“长健”,“长”字与结句的“长”重复,不如作“常”更好。这第二愿是指向自身的,但这似乎也不说明她特别爱自己,在为自己祈愿的时候,她满心想的其实还是“郎君”,出于对郎君的深爱,让她开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自己了。因为只有“妾身常健”,才能陪伴“郎君千岁”,同享良辰美景,共度花朝月夕,直到地老天荒,任它海枯石烂,妾身与郎君,相爱到永远。于是有了第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第三愿是前两愿的顺延,可以说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你享年千岁,我身体常健,这不是目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红尘俗世的你我相遇,为了尘世间的朝朝暮暮,耳鬓厮磨,这才是“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这一层意思就包含在前两愿里面,上面的分析已经指出来了。但那是我们说的,不是女子说的。女子心里的愿望需要说出来,而且是当面亲口说出来,这样才会觉得心意餍足,毫发无遗憾。何况前两愿说的的确是长寿和健康的话题,并没有直接触及夫妻恩爱的核心。那就直接说吧,必须把最想说的话,把心中最深的愿望痛快地说出来。女子于是就近取譬,拿眼前常见的日常经验为喻,希望和郎君像梁上燕子,比翼颉颃,出双入对,日日相好,年年来归。这最深的愿望,说出来似也平常,然而,试问天下的痴男怨女,有谁心中不是这样想的,又有谁能够完满实现这样的愿望?这看似平常的凡人俗愿,才是芸芸众生的终极关怀。
我们一直强调这是一首用通俗语言描写世俗生活、表达世俗愿望的俗词,风格类似民歌。优秀的民歌作品的最大特点,就是质朴率真,生活气息浓郁,通俗而不庸俗,这首文人的类民歌作品也是如此。但是民歌往往善用比兴,就像这首词的第三愿表达的那样,而不是一味直着嗓子大喊“老公老公我爱你”。可以说,非是平日里恩爱深厚、鱼水和乐,怎会有席间的再拜陈情,衷心祈愿?但是她还是保持了女性最后的含蓄,信手拈来一个比喻,把自己最深的心愿也是最强烈的爱意,生动完美地表达出来,而不是直白无余地在哪里大声嘶吼。
已有论者指出,这首词其实是有蓝本的。白居易《赠梦得》诗云:“前日君家饮,昨日王家宴。今日过我庐,三日三会面。当歌聊自放,对酒交相劝。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上引白诗就是冯词的蓝本,同写饮酒,同发三愿。不同在于,白诗是朋友之间,为友谊祈愿;冯词是夫妻之间,为爱情祈愿。而且宴饮的方式各别,三愿的内容也有差异。至于感情的强烈程度,男人之间的友情,与男女之间的爱情,并没有太大的可比性。所有的友谊似乎都比爱情逊色,这也是不消说的。冯延巳这首《长命女》的词意,后来被人改写为《雨中花》:“我有五重深深愿。第一愿且图久远,二愿恰如雕梁双燕,岁岁得长相见。三愿薄情相顾恋。第四愿永不分散,五愿奴哥收因结果,做个大宅院。”两相比较,论者指出:“味冯公之词,典雅丰容,虽置在古乐府,可以无愧。一遭俗子窜易,不惟句意重复,而鄙恶甚矣。”(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七)应该说,吴曾的辨析是大致中肯的。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认为冯延巳这首词本来就写的“俚鄙”(沈雄《古今词话》)。见仁见智,可备一说,读者聊作参考。
杨景龙,笔名扬子、西鲁、南乔,河南鲁山人。二级教授,河南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学者、年度人物,创新团队首席专家,中国词学研究会理事,中国散曲研究会理事,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通讯评审、成果鉴定专家,搜狐教育全国分省十大最受欢迎教授。长期从事中国诗歌教学、研究工作,兼事诗歌创作。在《文学评论》《文学遗产》《文艺研究》《中国韵文学刊》《诗探索》《词学》等刊发表论文100余篇,出版《中国古典诗学与新诗名家》《古典诗词曲与现当代新诗》《传统与现代之间》《诗词曲新论》《不薄新诗爱旧诗》《花间集校注》《蒋捷词校注》等专著10余种,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全国高校古委会项目等10余项。在《奔流》《河南诗人》《中华诗词》《小楼听雨》等刊物和平台发表诗作300余首,编有个人诗选《餐花的孩子》《时光留痕》《与经典互文》等。论著入选“中华国学文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典推荐书目”,获评中华书局年度十大好书、中原传媒好书、中国读友读品节百社联荐优秀文艺图书,多次获河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河南省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夏承焘词学奖、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暨孟浩然新田园诗歌奖理论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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