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李科生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使中国故事、中国声音进入海外读者的日常生活,不仅更新了海外读者对中国和中国文化的认知,影响他们的阅读和审美习惯,而且建构起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想象共同体,启发他们开始本土化的网络文学创作
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成为一个热议的话题。不过,就这个话题,关注报道居多,但批评分析比较少,尤其是对海外读者的考察与梳理比较欠缺。而实际上,伴随各个类型的海外翻译、创作、阅读平台的建立,众多的海外读者,以这些平台、论坛为“阵地”,紧追某部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将个人阅读与公开讨论相结合,或只看不说,或简单回应,或制造话题,或深度参与,阅读、讨论,赞助、催译,生产、传播等,在实现着对中国网络文学作品本土化阅读与诠释的同时,建构起了海外追文族共同体,成为中国文学实现有效海外传播的有力确证。
交际性阅读是海外追文族的首要特征。交际性阅读指的是,基于网络文学读者、译者、作者“到场”和“在场”交际场域而进行的接受活动。它依赖作品所在的网站、论坛而存在,包含“读者—译者”“读者—读者”和“读者—作者”三对关系。
在“读者—译者”端,读者阅读译者翻译的作品,或指出译者的错误,或对译者进行赞美,或进行捐赠等,从而形成一定的交流与促进。
在“读者—读者”端,不同的读者通过网络发帖,交流阅读经验,如互称“道友”,彼此解答阅读障碍问题,推荐阅读书目等,使得阅读“不再孤独”。
而在“读者—作者”端,交际的具体方式是“隔空”对话,作者以不在场的方式参与交流。有报道称,2014年,美国小伙子凯文·卡扎德由于失恋,心情苦闷,不愿出外见人,整日窝在家里,用毒品自我麻醉。有天他正在网上读漫画,看到有人推荐中国玄幻小说《盘龙》。这是中国网络小说家“我吃西红柿”的代表作品,被美国网友“任我行”自发翻译成英文,在网上连载,令许多英语读者大开眼界。凯文·卡扎德随意点开小说链接,结果“彻底陷进去了”。半年后,因为沉迷中国网络小说,他彻底戒掉了可卡因。“我吃西红柿”听说了这个故事,目瞪口呆,“也有好些读者说,看了小说对生活有了新的认知,还有努力奋斗成就一番事业的,我觉得是不是在忽悠我啊”。
还有就是“直接”对话,读者与作者之间进行即时的读写互动。不少海外读者围绕某部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在跟帖中讨论其世界设定、语言运用、叙事方式等,从而促使作者更加重视语言表达,不断完善作品细节。
本土化解读是海外追文族主要的接受方式。具体来说,追文族对中国网络文学作品的阅读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从本土经验出发,主动地参与、对话与阐释,从而使接受打上自己的文化烙印、审美特性等。
海外读者在阅读中国网络作家“天蚕土豆”的作品《斗破苍穹》时,由于缺乏中华文化的常识,很难理解“斗气”的概念。所以,为了理解方便,他们把“气”转译、嫁接为西方的“力量”,把“斗气者”称为“炼金术士”,把修炼等级划分中的“斗士”命名为“战斗导师”,把“斗灵”称为“战斗精灵”,等等。
或许这样的理解属于“以西释中”,并没有抓住作品背后的中国文化精髓,但是从接受的角度来说,确实方便读者对作品的理解。这是海外读者以“在地”的方式,来阐释中国文化的结果,凸显的是海外读者接受与理解中国文化的意向性,也可以视为中国网络文学传播的一种深化。
与本土化接受相关的是快感沉浸。如果说交际性阅读是海外读者接受中国网络文学的外在行为特征,那么快感沉浸就是其普遍性的内在审美诉求。
在海外追文族的叙述中,他们常常用“上瘾”“着迷”“兴奋”“享受”等词汇,来描述自己的阅读状态。对这些追文族而言,中国网络小说以敞开的方式呈现了被原有地域、文化遮蔽的世界,给他们展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文化、经验与可能。这些小说,呈现出不一样的叙事与经验,属于一种象征性的综合剧,这成了他们满足精神欲望需求和确证自我的有效方式。
于是,他们常常迷醉于中国网络文学的世界营造与叙述,为作品的各类故事设定而倾心,从而“几乎每天都看中国网络小说”。这样的阅读经验既充分说明中西方读者在阅读趣味上存在一定的相通性,同时也传达出网络文学在海外传播的良好接受效果。
当普通的读者演化为网文迷,当正常的阅读群体走向追文族,这一群体就具有了“生产力”,他们会生产自己的文本。如果将传播的原初网络文学作品看作一种文化资源,那么从这一原初的资源中,会产生出无数的“中国网络文学+”文本。这种情况下,海外追文族主动地活跃于作品意义的流通中,自觉或不自觉地进行着认同性操作,建构着文化的、想象式的共同体,并为之“行动”,从而提升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影响与效果。
在这个过程中,就出现了中国文化科普、讨论与认知型文本。中国网络文学与中国文化深度关联,作品中的文化内容,既让海外读者如坠云雾,又让他们为之着迷。为了让更多海外读者能够读懂中国网络文学作品,了解其背后的文化内涵,不少追文族自发性地建立中国文化网络社区,编制阅读中国网络文学常用的成语表、术语表,回答大家的各种提问,从而生产出不同类型的中国文化科普、讨论、认知型文本。
例如,有人开设“‘道’的基本常识”板块,对应该如何理解“什么是道”“道生一,一生二”,应该如何判断“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等内容进行了较为详尽的诠释。有读者看完解释后,主动发表自己的观点,认为“太极八卦图中黑色圆点代表弱阳,白色圆点代表弱阴”等。类似这样的中国文化科普、讨论的文本还有很多。它们因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和阅读而出现,又因不同类型受众的交流、碰撞而被赋予意义。在某种程度上,其更新了海外读者对中国文化的认知,激发了他们学习中国语言、文化的欲望,他们努力克服阅读障碍,是海外追文族较有代表性的文本生产。
还有一类是出现了模仿性、创造性的网络文学作品。媒介革命时代,传播主体和受众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二者的位置经常可以互换。在网络文学海外传播过程中,很多追文者既是阅读者、爱好者,同时又是创作者和传播者。
比如,有海外读者创作了网络文学作品《硬核:气世界》,将故事的发生背景置于中国江西,讲述来自世界各地的多位候选人参加“气世界”的实验项目,开发“气”操作技能发生的一系列故事,从而试图阐释对“气”的理解。作品融网络文学创作的幻想、冒险、游戏“无限流”等元素于一体,可以看作是对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和中国网络文学的致敬。
对于这样的模仿性、创造性的网络文学作品,起点中文网推出的“起点国际”上,“海外作者超12000人,原创英文作品超19000部”。一些海外翻译网站上线原创板块,拥有数十部在海外具有较大影响力的网络文学作品。这表明,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走向“深度阅读”与“深层传播”。
还有一个类型是面向中国的意愿和行为型文本的生产。这是以读者对中国和中国文化的陈述、认可为前提,有着明确的情感、意愿和行为倾向,传达的是追文族对阅读经验与行为的升华。
比如,阅读成瘾的美国小伙子凯文·卡扎德,由于喜欢《盘龙》,就在自己的左臂上文了一条黑龙。而黑龙则是《盘龙》主人公林雷变身后的样子。一位法国读者,在阅读中国网络武侠小说后,对武术产生浓厚的兴趣,决定到中国学习武术,“决心用这次旅行去思考和践行我的‘道’,并提高我的身体素质”。诸如此类的现象,在海外追文族的阅读中不断涌现出来,它们富含情感认同,具有“召唤性”,不断吸引着海外读者的加入。
这样一些文本或许生产主体不同,传播、生产方式不一,内容千差万别,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都是基于网络文学海外传播的事实,依赖译者、读者、作者、翻译网站、交流论坛而来,是他们情感、审美、欲望的一种投射。在某种程度上,一部作品从翻译到传播,再到阅读、文本生产,既包含译者和追文者的希冀、兴奋与失落,更包含追文族群、网站编辑、管理者之间的交流讨论、情感互动、共同参与等,成为他们确证自己文化身份的有效方式。假如说共同体是拥有共同事物特质、共同身份与心理反应的感觉群体,那么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衍生出来的就是形色各异的“追文共同体”。
这一共同体成员虽然依照不同作品、类型,呈现出圈层化、小组化的现状,有大小之别、成员多寡之分,但都可以“通过幻想发出共同的身份认同”“通过想象链形成一个共有文化”,促成圈层化的认同感和共同体意识的产生。而当众多的网络文学共同体组合在一起,就会构建起庞大的共同体场域,从而形成不同共同体成员之间的接触与激荡,互相亲近、互相信任,为追文者提供共享的逻辑、认知与信息,最终在个体或群体心理上建构起想象性的现实。
这样,由阅读中国网络文学而形成的各个类型的共同体,就有了特殊意义,不但建构起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接受的外在形象,而且为网络文学的深度传播创造了条件,为中国文化高质量的海外传播奠定基础。
总而言之,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传播,使中国故事、中国声音进入海外读者的日常生活,不仅更新了海外读者对中国和中国文化的认知,影响他们的阅读和审美习惯,而且建构起中国网络文学的海外想象共同体,启发他们开始本土化的网络文学创作,激发他们学习中国语言、中国文化的愿望。
当前的网络文学海外传播还存在版权、译介、传播方式等方面的不足,但不可否认,它已经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有效途径之一,而这也正是近来网络文学屡次成为文艺界热点话题的重要原因。随着中国经济飞速发展,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一带一路”倡议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的提出,中国文化在新时代必将产生越来越广泛的世界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如何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提升网络文学传播的针对性和有效性,是当下需要认真思考和着手实践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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