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va530根据国际唱片业协会统计,2015年是全球唱片业跌到最谷底的一年,同年6月,美国出了一本描写数字音乐盗版史的音乐产业类书籍《How Music Got Free》。
此书刚上市就颇受好评,除了拿了《华盛顿邮报》《金融时报》《时代》《福布斯》等权威媒体的年度图书奖,欧美唱片行业从业人员更可谓人手一本——他们大概都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混蛋把自己所处的行业搞到那么惨的,其情形,颇似武汉方舱医院“读书哥”在病床上读《政治秩序的起源》。
说起来,“读书哥”如果是中国唱片业从业人员,那他在方舱医院里读的可能就是《How Music Got Free》的中文版了,因为在疫情期间,《How Music Got Free》这本“音乐行业警世恒言”终于出了简体中文版,《音乐是怎么变成免费午餐的》。
那么,到底是谁那么厉害在新千年的最初十五年里迅速搞垮唱片业的?《音乐是怎么变成免费午餐的》颇会吊人胃口,先不动声色地铺陈了三条线索:一群德国科学家团队经过艰苦研究发明了数字音乐格式MP3;一群带有文化乌托邦思想的科技精英把CD压制成MP3放到网上供人免费下载;以全球最大音乐集团——环球音乐集团为代表的唱片业被MP3和互联网科技打败,其出品的唱片被歹人盗取,成了互联网上全世界人民可以免费享用的大餐。
把这三条线索纽结到一起的本书主人公,才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搞垮唱片业的关键人物。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这个关键人物却是一个社会最底层的蓝领工人——环球音乐的一家CD制造厂的唱片包装工,名叫戴尔·格罗夫。格罗夫在八年的时间里从唱片生产线上偷出超过两千张CD,这些CD最后变成了网上的免费MP3。只不过墙角的一块砖的腐坏,环球音乐的壮丽大厦顷刻间便坍塌了。
普通读者对《音乐是怎么变成免费午餐的》这本书最感兴趣的,是那个侦探警匪故事,这个造成世界千亿美元损失的底层蓝领工人格罗夫是怎么偷窃、怎么和FBI等执法单位周旋,最后又是怎么被抓的。对于唱片业从业人员而言,他们读到的,则是自己身处的行业是怎么无辜受害的,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音乐是怎么被行业里的内鬼给偷走的。但,问题来了,在《音乐是怎么变成免费午餐的》这本书里,唱片业真的只是纯粹的盗版数字音乐受害者吗?
《音乐是怎么变成免费午餐的》所记述的数字音乐盗版史,本质上并不新鲜,无非是又一出“老行当遇上新科技”的戏码,一百五十年唱片业历史上也是屡见不鲜——比如二战结束后美国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和RCA唱片公司发明了赛璐璐材质的密纹黑胶唱片,英国老牌唱片帝国EMI百代就采取了保守观望的态度,结果差点被市场抛弃,半世纪基业好险就要倾倒。而21世纪初MP3大潮来袭传统的唱片业时,基本剧情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这次新科技来自行业外部,而且它让商品可以免费获得。
《音乐是怎么变成免费午餐的》之所以会选取环球音乐集团作为其唱片业线索的写作对象,原因不仅仅是那个“江洋大盗”格罗夫出在环球内部,更重要的是,在这场“前浪”和“后浪”的狭路相逢中,身为全球最大唱片集团的环球一定会采取漠视、保守和抗拒新科技的策略,进而把自己逼上绝路。
MP3搞倒唱片业的历史发生在新世纪的前十年,但本书作者对时任环球音乐CEO的道格·莫里斯的描写却不惜笔墨地从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入行唱片业开始写起,目的就是告诉读者,这个一生秉持着唱片业铁律“以唱片销量为纲”的行业大鳄,遇上MP3一定会昏招迭出,屡战屡败。比如当民众下载免费MP3成灾后,莫里斯竟然批准律师去随机找下载盗版的普通歌迷起诉而不是去抓盗版源头(况且这个源头就在他自己公司里),于情于理都是混蛋且注定无效的作为。
然而,把一切归咎在道格·莫里斯本人的卫道和迂腐也不公平,世界唱片业在MP3威胁来袭时已经是一个高度垄断的行业,垄断便意味着企业“体量大”,体量大便意味着“尾大不掉”,环球作为全球最大、垄断中的垄断,更是注定无法及时转身应对。
作者在本书里写了太多对于环球音乐在这段断代史中“尾大不掉”的暗讽了,比如当科学家们向包括环球在内的各大唱片公司介绍MP3时,唱片大亨们都采取了敬谢不敏的态度,偏执地认为MP3音质不行,他们的顾客都对音质有最高的要求,没想到其实大多数顾客根本听不出128K的MP3和CD的区别;又比如嘻哈歌手Lil Wayne自己做了Mixtape通过刻录碟销售而大赚特赚时,他的老板们完全看不懂他在干什么,反过来阻止这一行为而断了自己大好财路,等等等等。
这样的行业,再加上一帮以为“Linux(操作系统)是加拿大一个镇”的御用律师来帮他们打官司,怎么可能不败给MP3?
另外,《音乐是怎么变成免费午餐的》一书中还有一些可能连作者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唱片业打败仗的细小导火线,比方说一个“怪现象”:大唱片公司本身总是倾向拒绝新科技,但它们的母集团往往超前拥抱新科技。
本书第一章说到MP3的研究和标准斗争时就提到,环球音乐的前身、“五大唱片”里的宝丽金唱片,其母集团是发明了CD格式的飞利浦集团,早在八、九十年代大赚特赚CD授权费时就已经同时在全力资助研发音频压缩技术,为赚下一代音乐载体的钱布局了;再比如,当“五大唱片集团”突然面对Napster时,是BMG唱片的母集团——德国贝塔斯曼集团第一个和这个“敌人”展开合作,等等。
可见,上世纪九十年代唱片黄金时代的形成,和“五大唱片”当时的母集团都是电器或传媒集团不无关系,而面对MP3时,唱片集团的顶头上司却纷纷变成了酒业、公用事业和私募基金等等新入场的玩家,啥都不懂,两眼一抹黑,经营上一头雾水,不被新科技趁乱拿下倒是怪事一件了。
环球内鬼戴尔·格罗夫最终还是被FBI抓获了,音乐的免费午餐开始慢慢减少,在《How Music Got Free》出版的2015年,全球唱片业跌到谷底开始触底反弹。
五年后的2020年4月,当《How Music Got Free》的简体中文版《音乐是怎么变成免费午餐的》正式在国内上市时,“霉霉”泰勒·斯威夫特新专辑《Lover》的数字专辑在QQ音乐销量超过1500万首,网易云音乐卖了68.7万张,粗略核算销售近3000万人民币。3000万这个成绩足以让“霉霉”签约的唱片公司——环球音乐集团喜不自胜、到处标榜战功了,但别忘了,在《How Music Got Free》里,环球就是那家曾经被数字音乐免费下载杀到几乎片甲不留、险些倒塌的唱片旧帝国。
所以,如果说2015年欧美音乐行业从业人员人手一本《How Music Got Free》是在探究自己的落魄往事的线年中国音乐行业从业人员捧起《音乐是怎么变成免费午餐的》阅读时,可资思考的,应该更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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