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万人迷胡悦儿“我们的村庄”系列创作活动由无为市委宣传部、无为市文联、无为市农业农村局联合举办，旨在用文字、图片、短视频等方式，生动表现身边村庄的“烟火气”，真实记录新时代的乡村巨变，全面展示我们乡村振兴工作的成就。

　　曾经的黄墩村村如其名，像个毫无存在感的黄土堆一样，没有风景，没有故事，在无为人的各种记忆和传说中无影无踪。但是野百合也有春天，黄土堆也可以变成舞台，当乡村衰败的话语不绝于耳时，黄墩村却像贫瘠的土地上施了好几遍底肥，乡野里万物生发，活泼泼的生机四处冒头。

　　土地的收成酿出了许多新酒，村里也挂上了一些名头很大的牌子，比如“安徽省美丽乡村示范村”“安徽省民主法治示范村”“乡村振兴领头雁”等等。一时间，来黄墩村参观的、采访的络绎不绝。应该说，在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过程中，像这样一个没有却在为时代书写、没有故事却在为后人留下故事的村庄，最具有示范性、可复制性。

　　黄墩村属于无为市赫店镇，2010年村委换届时，由于各项工作在全镇垫底，黄墩村已经找不到“当家人”了，有点能耐的对村里工作避之唯恐不及。镇党委书记找到了钱扬荣，他高中毕业生后就开始做生意，当时已经是好几个品牌的区域代理，村里人都说他有本事，心肠也好。

　　赫店镇党委请钱扬荣担任村支书本属无奈之举，但其实是一个科学决策。基层村支书中，“好人”很多，但“能人”缺乏，而一个优秀的“当家人”应该是“好人加能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日子过得都很恓惶，怎么可能带领别人致富呢？

　　钱扬荣心里明白，此时到村里“从政”，显然是一个苦差。但是出于一个黄墩村民的责任感和自尊心，他带着一种试试看的心态走马上任。

　　钱扬荣认为，村里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发展产业，没有产业，没钱办事，老百姓怎么会跟你走？手里没一把米，连鸡都换不来呢。后来，我看到一位学者在文章中说，乡村建设应当政治、经济、文化三者并重，但更应当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因为农民的利益首先是经济利益。这让我深切感受到什么叫智慧在基层，而专家学者往往就是那些为基层智慧和实践作总结的人。

　　事实也是如此，“风起于青萍之末”，中国农村的许多山河巨变不都是从村部会议室的烟雾缭绕中开始？

　　2013年，黄墩村引进秋歌猕猴桃项目，项目需要的260亩土地要从农户手里流转过来。当时农民对土地的依附程度己和过去明显不同，很多土地抛荒闲置，但真要统一管起来，他们却开始斤斤计较。原先每家每户的土地界限分明，现在打包交给企业，企业出于机械化耕作的需要，必然要将小田并为大田。对农民而言，损失土地犹如损失生命，他们担心的是，万一企业倒闭了，这土地怎么能毫厘不丢地回到自己手里？有人甚至怀疑是不是又要搞人民公社。

　　这是对钱扬荣的第一次考验。他恳请老村干带头，再做党员和积极分子工作，连续多日，他和村干部白天上门走访，晚上集中开会。最后他举起党组织的大旗，诚恳地对大家说，即使企业倒闭了，村党总支不会倒，村里可以与企业共同拿资金作抵押。经过商讨，黄墩村创造性地拿出“确权不确地界”的土地流转方案。

　　秋歌猕猴桃项目落地后，村民尝到了实惠，分到了土地流转的费用，也可以在家门口就业。以后其他招商项目照此模式，全部顺顺当当落地。

　　所谓目光高远，就是做一步想三步，“能人”是也。黄墩村的总耕地面积2700亩，其中丘岗地1200亩。过去，这些丘岗地大多闲置荒芜，长满了杂草，村里孩子不时来烧火取乐。从十多年前开始，黄墩村在谋划产业发展项目时，一直把丘岗地作为经济作物种植区，其余全部建设成为高标准农田种植水稻。

　　这种发展和保护相统一的用地规划，相当于让黄墩村提前站到了一个新的路口，很容易形成机遇叠加。在国家严控基本农田“非粮化”“非农化”的形势下，很多地方都拔除了已栽种的大片苗木，黄墩村的产业项目却能够陆续落地。

　　谈及黄墩村的发展，钱扬荣眼睛发亮，手势有力。我想到了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安，他们的精明智慧、他们在土地上跋涉时的坚韧和执着，代表着中国农民特有的气质和精神高度，令人感动，也令人仰视。但钱扬荣比孙少安的幸运在于，他身后有一个强大的支持系统，时代给予他了更多的机会与可能。

　　乡村是我们的来处，也是我们的精神归宿。人们常把乡村比作自己的“根”，但这“根”需要不断浇水，才能让哺育我们生命的大树枝繁叶茂。这“水”就是让农村变美、农民变富的各种政策、措施和产业。

　　为把党组织的领导优势转化为发展效能，2015年，黄墩村动员在外创业的成功人士，利用废弃的轧花厂厂房，创办了预制菜生产基地——禾森食品。接着，在赫店镇党委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列发冬桃、玺莲生态、兆涌生态等农业企业相继落户。这些企业盘活了闲置资源，带动300多名村民就业、增收，成为乡村振兴的新引擎。

　　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一些家住得比较近的工人，中午不在企业用餐，企业会发一包香烟作为补偿，这香烟牵连的是乡土社会的情感结构。

　　2022年1月，黄墩村党支部顺应时代语境，走上经济发展前台，组织领办了新农合作社。村支书、主任钱扬荣担任理事长，38户村民自愿出资加入合作社。新农合作社由村集体持股55%，个人持股45%，通过经济手段和利益联结，打造了一个集体与群众的经济利益共同体，一些过去难以实现的交易变成了可能。

　　新农合作社购置了智能水肥一体化设施，用以提升合作社的产业智能化、集约化、精准化水平，同时为村民提供撒播、施肥、施药等系列服务。合作社还与厂家联营，进行农资销售，为种粮大户提供高性价比的农药化肥。合作社整合村里人力资源，组建了劳务公司、物业公司等，为村内企业提供服务。随着经营范围不断扩大，新农合作社实际上成了一个运营乡村的平台，在村内实现了生产和服务的小循环。

　　作为芜湖市党组织领办合作社的15个试点社之一，处于起步阶段的新农合作社当年营业收入达200万元，年底即开始为入股村民分红。2023年，合作社将给村集体带来一百万以上的收入。

　　产业的集体化带来了人的集体意识的回归。美丽乡村建设是把乡村振兴的宏大叙事变为村民体验，但是，很多美丽乡村建成之后，美丽却难以持续。而在黄墩，老百姓的房前屋后、道路广场整洁干净，沟渠清澈，刚长出的杂草就有人在清除。村里安排了公益性岗位，但更注意调动村民维护村容村貌的积极性，村民自发成立理事会，按户制定保洁表，浇花种草。人改变了环境，环境也让人变得更文明。

　　金钱不是万能的，但在农村，金钱确实可以赋能乡村治理，解决很多问题。近年来，信访问题一直困扰着基层党组织，但黄墩村近十二年来没有一人上访，当百姓觉得自己的日子越来越有奔头的时候，他们不会把上访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黄墩村也有贫困户和低保户，一人向隅，举座不欢，为让这些共享发展的成果，合作社不收他们的入股钱，年终直接让他们享受产业增值效益，并进行慰问。古人云，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谓“大同”。黄墩村实现了“小同”。

　　有人打过一个比方，传统的乡村犹如一锅豆浆，只有投入卤水或石膏，这豆浆才能产生范式革命，变成豆腐。这卤水或石膏就是给乡村带来革命性变化的产业和资本。

　　有了产业和市场力量的加持，乡土文化的根脉也得以传承和弘扬。手工挂面在黄墩村有着上百年的历史，黄墩村的手工挂面柔韧爽滑、细腻可口，但过去这些挂面只是土产、礼品，没有变成商品。由于做挂面费时费力，又没有什么收入，做的人越来越少，传统手艺面临着失传。村党组织领办合作社后，把这挂面贴上绿色、原生态、传统等标签，拿到村里的电商平台上售卖，结果大受欢迎。

　　现在，黄墩的挂面又晾晒起来了，阳光下，那雪白的一竿竿，是乡村的笑容，也是飘扬在人们记忆之河里的风帆。

　　汽车从无城岀发，沿无六路行驶几分钟，右拐进入乡道，在繁茂的绿色中再穿行几分钟，就会看到黄墩村村部办公楼。在这个城市与乡土的连接处，我们看到了一种既不喧闹也不寂寞的第三景观。

　　村部周边，是大片成规模、上档次的农业产业园区。阳光下，葡萄藤绿油油的须叶正在攀援、伸展，猕猴桃、水蜜桃的青果在葱茏的枝叶间累累地垂挂着。在预制菜生产车间，穿白大褂的工人在埋头忙碌，一箱箱食品正发往全国各地。

　　碧绿的稻田之上，白鹭翻飞，像一串串灵动的音符。村庄是田野的点缀，一幢幢别致的小洋楼错落有致，很多楼前停着汽车。野蔷薇、端午锦、金银花在各个角落灼灼地开着。路边菜地里，摘菜的老人声音悠长地聊着天。这样的乡村真是又豪奢，又古朴、有情趣。

　　莲子种植是个很长的产业链，可观光，也可加工成多种产品。黄墩村所有的水域都利用起来了，夏天到了，一望无际的太空莲主宰了这一片天地，层层叠叠的荷叶间，朵朵红莲正热烈而安静地盛开着，微风过处，阵阵芬芳袭入村里人家。游人流连其间，颇有“静水流深处，馨香问君好”之意。

　　莲子成熟时，需要大量采莲蓬、剥莲子的人，参与这些农活的大婶大妈们，不仅有了收入，剥莲子时的说说笑笑、家常里短，也如冬天的火炉，让乡间日子变得温暖、亮堂起来。

　　现在有很多完全为了旅游而存在的乡村，没有农民，没有农作物，那些辣椒、南瓜、玉米只是晒秋的景观，乡村失去了灵魂。而黄墩作为一个生产、生活、生态的统一体，农业文明在赓续，乡村生活的肌理分明，脉搏跃动，是一个有着无限生机的、“活着”的乡村。

　　黄墩是永远的乡土，但也日益现代化。这里是农民的家园，也是城里人的花园。我们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在精神上求情调、在生活上求舒适的人们，会把这样的村庄作为自己最希望拥有的轻奢和小确幸。

　　过去，黄墩村走南闯北的人很多，但当家乡也变得精彩时，成年劳动力纷纷返回，现在留在村里创业、务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是实现乡村振兴最稳定的力量。

　　在黄墩，我们看到一个农村中产阶层开始出现。作为现代农业的从事者，年轻人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对工作有支配权，日常有闲暇，他们和城市青年一样，追求时尚，经常旅游，习惯网购。他们有车有楼，还有土地，田野是他们生活的领地。当这些走在田埂上的年轻人感到一种荣耀时，一个以田园生活为幸福的时代就会到来。

　　钱扬荣深耕黄墩多年，奋斗的艰辛写在他黧黑的脸上。在考虑村委班子的梯队建设时，92年出生的黄安进入了他的视野。

　　在乡土社会，每个人都在别人眼中长大，别人的孩子也在他眼中长大。钱扬荣觉得黄安这个孩子特别仁义，看到村里老年人拎东西、挑担子，总要抢着接过来。黄安大学毕业后，一直和父亲在外经商，家境非常殷实。钱扬荣说服黄安的父亲，让黄安回村里工作。出于对老书记的信任，更出于对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信心，黄安的父亲把儿子交给了他。

　　黄安担任了村里的民兵营长，他告诉我，他的选择不是权宜之计，而是长久打算。村里学影视表演的刘燕，还有学美术设计的任静静，是两个00后小姑娘，合作社的“濡家味”电商直播间成了她们事业的起点，她们用清新朴实的乡野风带红了黄墩村的农产品。她们也成了村里的后备干部。

　　和许多村干部队伍严重老化不同，黄墩村的两委班子是一个由致富能人、年轻的大学生和组成的朝气蓬勃的集体。为帮助年轻人成长，黄墩村两委班子采取“一老带一新”的方式，三个老村委带着三个年轻人走村入户，处理片区工作。他们熟悉村里每家每户的情况，熟悉每个人的性格，就像熟悉自家田地里的蔬菜庄稼一样，但和祖辈父辈不同，如今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四季的轮换，还有时代的变更。

　　离开黄墩时，钱扬荣和黄安在村部大门前跟我挥手道别，夕阳下，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我想起罗曼•罗兰在《约翰•克里斯朵夫》的结尾所写的，圣者克利斯朵夫扛着那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终于在黎明时到达彼岸，他问孩子：“你究竟是谁呢？”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刘萍/文 李和平/图）

　　刘萍，无为市政协副主席、工商联主席，在《中国教师报》《中国青年报》《安徽日报》《安徽教育》《教育文汇》《江淮晨报》等报刊和新媒体发表教育论文和散文多篇。其中，2022年在《中国教师报》开设的“治校漫谈”专栏，影响广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