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笛新浪微博作家斯科特·纽曼,曾是妥妥的“爬藤冠军”,在经历一番美式寒窗苦读后,他被包括8所藤校在内的19所美国顶尖大学录取。可是,在心心念念的藤校校园里体验了四年
“澳大利亚最好的事情之一,就是没有人知道‘普林斯顿’是什么。我很庆幸接受了顶级的教育,但我很遗憾去了普林斯顿。我不会把我的孩子再送到那里,也不会向别人推荐。”
此语出自一位屡获殊荣的美国青年作家、资深编辑斯科特·纽曼 (Scott Newman)。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刚从普林斯顿大学毕业。
如此“diss”母校,倒不能简单说他忘本。也许,作家总是有颗纠结、矛盾与内省的心灵。斯科特,这个生在纽约上东城富裕家庭的年轻人,含着金汤匙,并一颗敏锐的心。
虽履历光鲜,曾被布朗、哥大、康奈尔、达特茅斯、杜克等19所美国最顶尖的学府录取,最终就读普林斯顿历史系——斯科特的作家头脑,令他以一种批判的姿态,穿梭在美国的精英教育体系之中。
其间种种思考,汇于他大四时所撰写的一本回忆录《晨后之夜》(The Night Before The Morning After) ,里面记录了他从中学直至大学的成长历程。
外滩君也是透过这本书,了解到这位颇有个性的年轻人。到底为什么,让这个藤校生对自己所受的教育“反水”?
童年时期的斯科特长居昂蒂布(Antibes),一个位于法国南部的美丽海滩小镇。在那里,他自由地漫步海滨,周围是来自30多个国家的孩子。
那段时光过的无拘无束,他很快学会了如何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相处,甚至结伴在欧洲各处旅行,很早就比同龄人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
中学时,斯科特回到美国,就读于新泽西州的劳伦斯威尔学校(The Lawrenceville School)——这所寄宿制私立学校大名鼎鼎,在全美排名非常靠前,它附近几公里处,便是同样鼎鼎大名的普林斯顿大学。
刚到劳伦斯威尔,斯科特立刻感觉到,这里与法国的地中海海滨的氛围有所不同。他也从奔跑着的沙滩boy,变成坐在圆桌前正经八百的一份子。
旁边的同学,相比他而言显得有些少不经事,他们大都来自周边富裕的社区,以后不出意外,也大都会进入到美国最顶尖的大学。
进入到劳伦斯威尔的一年后,一天早上斯科特从床上醒来,给自己立了一个flag,要进到最顶级的一所大学。他的头脑里飘过四个字母,H(哈佛),Y(耶鲁),P(普林斯顿)和S(斯坦福)。
原因没什么特别,斯科特承认,是青春期的自己虚荣心渐长。他对梦校的要求就只有一个:录取率得低、得证明他的能力。
飘来一个名校梦,也没那么简单就可以实现。考常春藤,对美国孩子照样是不容易。
好在斯科特还真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从(做完梦的)劳伦斯威尔的第二学年开始,他便着手自己的目标,拉开了忙碌高中生活的序幕。
“我承认孩子应该被允许做孩子,搞砸一些事情、犯一些错误,但在这个大学录取、选择性和竞争激烈的世界里,孩子们不可能是孩子。”
在劳伦斯威尔,斯科特申请了“所有的东西”:每个俱乐部、每个领导职位,从负责“跨信仰倡议”,到担任“多样性委员会”的成员。
凭借写作方面的兴趣特长,他成为劳伦斯威尔好几个校报、杂志的编辑。2016年,他所参与的由12个学生组成的编委会,甚至拿到青年国际新闻的大奖。
暑假住在巴黎,斯科特仍旧每天都在用各种方式填充着自己的简历。比如在巴黎美国学院,和一群比他大十几二十岁的成年人,一起上创意写作课;第三学年,争取到在约旦学习阿拉伯语的奖学金;还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国会议员办公室实习(尽管那个议员很不幸地死于枪杀)。
在学术成绩方面,斯科特也不甘落后。那个“A”总是写得笔直,尽力不让成绩单收到“-”号的污染。于劳伦斯威尔毕业时,他的GPA将近满分。
他像只蜜蜂,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只为汲取足够多的花蜜喂给大学招生官。这些花蜜显然拿捏住了高校的胃口——足足有19所大学给他递去了橄榄枝,其中的8所是藤校。
这样的光环的代价是,高中后面三年,他的每个周末都是在书房度过,做作业、学习或者做课后项目。很多时候忘记吃饭,就算记起来,也常常独自一人狼吞虎咽。
“这不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然而,这就是许多雄心勃勃的美国学生在冲刺名校时的真实状态。”
后来斯科特回顾那段岁月,觉得自己挺盲目的,从未真正追求过所热爱的东西,从来没有花时间去弄清楚那是什么,几乎没有时间交友或约会,放弃了本可以获得的精彩的青春期。后悔错过了学校舞会、社交活动、大大小小的生日派对,也后悔“自己的鼻子太干净了”,没有认真对待过任何体育运动。
斯科特从自己的经历看到,精英学府竞争激烈的录取过程,在不断鼓励着一种过度个人主义的感觉,因为战胜困难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断提高自己的成就。
2021年,斯科特在给Quillette的一篇撰稿中,以记者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一问题。他调查到,在新冠使学生的压力变得更大之前,美国青少年群体便存在着严重的心理问题:
皮尤调查数据表明,高达70%的美国青少年认为焦虑和抑郁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主要问题”;同样比例的孩子,则对是否能够进入理想院校表示担忧;超过60%的孩子,对自己能否获得好成绩感到压力。
与之相对应的,是顶尖学校逐渐加大的竞争。以普林斯顿大学为例,2019年它的本科录取率为5.8%,而2021年仅为3.98%。
作为上东城的富家子弟,斯科特承认自己是享有特权的孩子。他也坦白和揭示了作为享有特权的人,是如何“玩弄”精英大学体系的——大多数人并不是像辛格案那样铤而走险触犯法律,而是通过“角色扮演”。
他指出,当大学的录取率只有个位数时,这已经不是比拼聪明或全面发展的问题,而是谁更加知道如何玩好角色扮演的游戏。
美国大学想要什么样的人?手握19份offer的斯科特尖锐地谈到:“他们并不想要真正感兴趣的人,而只是找一些对当下风尚感兴趣的孩子。”
几乎所有名校都标榜,称有着“save the world”(拯救世界)的责任。斯科特认为,申请者在准备简历时,其实就是对“save the world”的迎合,把相关的活动统统包装进来,给自己打造出一个关心这个世界的人设。
当时,斯科特被哈佛和普林斯顿列入到候补名单。他为了确保自己的位置,给两所学校教授都发去了大量的信。告诉他们,他是一个高中生,对他们的研究很着迷(其实并不),愿意旁听一堂课。
在介绍信中他写道,“我已经被一些很棒的学校录取了,但心却在普林斯顿”——当然,同样版式的信也寄给了哈佛:“我已经被一些很棒的学校录取了,但心却在哈佛。”
2017年如愿以偿进入到普林斯顿后,作为一名新生,斯科特对于藤校校园那种“不友好、缺乏创意和公司化”的文化感到震惊。
他原本想象的大学场景,是像电影里那样,学生在校园扔着飞盘、打着雪仗,人们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运动,一起学习。
但在普林斯顿,他看到更多的情形是,熟识的学生彼此擦身而过,甚至没有打招呼,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私人的步伐中。很难找到一个不以30分钟为时间单位,安排自己生活的普林斯顿学生。
“教授是极好的,校园是极美的,设施是极棒的,但也仅此而已了。”这便是斯科特对普林斯顿大学的评价。
令斯科特颇感荒谬的,是曾在文书中立志要“save the world”的那群学生,最后却都蜂拥似地进入金融、咨询和科技行业。
他读到过哈佛法学院教授Wadhwa曾撰写的一篇文章,题为《如果你想成为一名企业家,就不要去哈佛》。Wadhwa说,他最大的失望是看到自己最有潜质的学生,都接受了高盛或者麦肯锡的工作,有志于拯救世界的工科生,最后成了金融分析师……
斯科特则评论道:“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在他们的文书中提到过高盛或麦肯锡,但年复一年,他们都涌向这些地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最初都曾是思想进步的梦想家。”
这种现象,如同一种“西装魔咒”。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学生只要到了这种环境中,很难不受到影响——在高校,没有人谈论柏拉图、苏格拉底或康德,大家都想进入到所谓的精英圈。
一进学校,斯科特就被卷入到这种氛围之中,像其他所有人一样,陷了进去。他参加了所有的晚宴,为了找工作和陌生的校友攀关系,并在不知不觉中理所当然地觉得,投行是他的人生新方向。令他感到万幸的是,及时地清醒了过来,想起写作才是自己真正的热情所在。
令斯科特感到更糟糕的,是他观察到,藤校的很多同学其实并不特别需要增加自己的收入。
普林斯顿一年的花费,大概是7.5万美金,类似斯科特这样的家庭完全可以负担,为什么要急切给自己穿上一身“西装”?这和对于声望的追求脱不开干系。而“这种对于声望的渴求,遍及整个普林斯顿。”
至于学习,斯科特评价,身边的人总是在学习。但他们学习是因为要取得高绩点,拿到高盛的工作;他们学习是因为,除此之外不知道该怎么做。
普林斯顿有一个特色叫“饮食俱乐部(eating clubs)”,作为学生们社交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一个集吃饭与社交于一体的组织,很多上层阶级的学生都会被选入。在大二时,学生将有机会参与到不同的活动中,也包括成为精英饮食俱乐部的成员。
精英俱乐部的会员资格,绝对是一块闪闪发亮的声望名片。包括斯科特在内的很多学生,都曾通过参加课外活动、体育运动、社交,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是谈恋爱的方式,增加进入高级俱乐部的胜算。
大三的时候,斯科特听说一群新生女孩有一个专门的群聊,来交换精英俱乐部的消息,和主席、副主席或者其他有影响力的俱乐部成员成为朋友。
“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普林斯顿让我成为了攀爬社会的鼬鼠。和其他人一样,我被卷入了漩涡。”
还有一点让斯科特感到不满的,是校园里极左的环境。学校很偏向性地站队一个党派,相应地,其它党派会被回避和看不起。
在普林斯顿大学,他只看到可怜的一个保守派的教授,名字叫做罗伯特·乔治——“他的一些观点极具争议,我并不完全同意,但这不是真正的问题。我只是想指出,在这个国家,排名如此顶尖的大学应该有一点不同的意见。”
毕业后,斯科特回想着他为申请大学所付出过的种种努力和代价,结论是不值得。
他表示随着时间的推移,总算回想起如何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常春藤招生官或者华尔街的招聘员而活——“这是一个我希望早点学到的教训,但迟到总比没有好。”
至于对美国精英教育的吐槽,他其实也只是众多批判者当中的一位。名气更大的,还有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他专门写了本《精英傲慢》,来批判当今日益严重的优绩主义。
在外滩君看来,斯科特的论据当然不至于把所有美国大学推倒,但在如今愈发内卷和浮躁的社会风气下,这个年轻人的犀利不失为一泼冷水,提醒人们重新思考教育真正的意义和价值。
声望,或者迈克尔·桑德尔所说的优绩主义,并不天然贬义——斯科特也承认,在某些情况下我们有理由忍受制度化的虚伪,比如一个孩子是来自低收入家庭的第一代大学生,常春藤这个招牌,往往意味着社会流动和职业保障。
但另一方面,如果人人都将声名、利益作为进入大学的唯一追求,大学最后演变的方向,岂非资质认证机构和职业中介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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