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情有晴天片尾曲过去的这个长假,各地办了60多个音乐节,除了出圈的南阳迷笛音乐节,还有太湖湾音乐节、佛山国潮音乐节、镇江泡泡岛音乐节……
各地的政府官员们忙着恶补音乐知识,什么是摇滚、民谣、布鲁斯……石家庄索性宣称要打造摇滚之城,几个部门联合开了会,还结合自己名字“rock home town”中英文双关玩了个“梗”。
要说过去,这些节啊会啊也不是不办,但往往就是市场主体行为,政府最多是躲在背后提供一些服务,而今,旅游局长们纷纷下场拍起短视频展现才艺,地方主官甚至自己到火车站迎接乐迷。
无他,这类活动已经成了城市进一步强化自我形象、向外推销自己的一个方式,游客的钱要挣,看客的注意力也要挣,“网红”“出圈”随之变得尤为重要。
这事开头貌似是上半年依靠烧烤狠狠火了一把的淄博。面对短视频平台上意外走红的流量,淄博政府反应相当迅速,他们申请开通从济南、北京直达淄博的烧烤专列,拉开罕见的接待“大战”。硬生生靠着“好客”的态度,制造出了数个月的烧烤热。
有学者由此分析说,网红城市”已发展至4.0时代。1.0时代,主要是以自然风景闻名的城市,如丽江、大理。2.0时代,出圈的是人工城市景观,典型代表是重庆、成都、西安等城市。3.0时代,“吃喝玩乐”是关键词,如长沙的“超级文和友”备受关注;4.0时代是“产业时代”,靠“消费性服务业”火热起来。
这种“消费性服务业”的特点是,它对城市积累的底子,相对来说要求最少。它不要求千年历史积淀,也无需自然鬼斧神工好山好水,有一个可以深度参与的事件,就能让游客有多元化消费的可能与空间。
在哪出圈?答案基本就是互联网短视频上:在流量的逻辑下,城市好像可以抹平资源差异,哪怕只是接了个热门的演唱会,哪怕只是当地表现得足够真诚,都能成为一个话题,继而成为人们争相前往的目的地,实现一次高效的自我宣传。
比如说,一个淄博烧烤红起来,十来个地方城市都跟着打出“xx烧烤请求出战”的牌子,但除了自家省份的网友跟着起起哄,实际上没什么人真的关心;一个“我在xx很想你”一红,想你的风就跟着吹遍了大江南北;湖北省随州市文旅局局长“丑出圈”之后,千百个文旅局长都各显神通演起了短剧,在短视频平台上卖起了吆喝。
我想可能各地政府内心也在焦虑,“爆款”实在是个玄学,设计是设计不出来的。在抖音平台播放量TOP100的城市形象视频中,超过八成是由个人用户创作。如淄博烧烤的爆红,有疫情解封、春暖花开的“天时”,也有“特种兵旅游”的“地利”。而当地政府能做的,是迅速反应、应势而为,包括开通专列、严查市场乱象、压制酒店价格等。
政府的另一个挑战在于,“网红”也意味着这个城市的诸多行动都会被放大审视。在这个过程中,稍有不慎,城市发展的缺陷和不足就很可能被推上热搜,想接的泼天富贵,很可能转头就成了天大的麻烦。
原本信心满满“办好音乐节、激活一座城、扬名一座城”,结尾平生了一地鸡毛。
客观来说,南阳想办好音乐节的心、想以此为契机重新激活一座城市的干劲,绝不会比其他任何城市少。可惜,城市传播的残酷之处却也在此:好事未必不出门,但坏事一定传千里。
好的方面说,中国的地方官员们,正为引领消费、重振信心、塑造城市营商环境方面,绞尽脑汁。毕竟,产业转型升级需要资金、技术和时间,招商引资同样竞争激烈、功在长久,网红的流量,来得更快,被看见的也更直接。
比如,短期内,淄博创造出了相当漂亮的成绩。官方数据显示,“五一”假期前后,淄博公路运输较往常增加4倍,铁路运输囿于车次,也增加了50%。坊间诸如烧烤店一天赚一辆车的财富神话,不胜枚举。就连淄博当地的民众,也在“好客精神”的不断宣传和强化中,感觉“自己头一次这么自豪”。
而在南阳之前举办迷笛音乐节的山东烟台,接待乐迷游客达34万人,实现旅游收入2亿元。
更重要的是,节庆活动还能通过自我强化和自我书写,在短期内凝聚起居民信心,起到给城市打一针兴奋剂、焕然一新的作用。
这样的成功案例也不少:1977年,为了走出困境,重振旅游业,纽约州商务部副专员找到美国平面设计大师Milton Glaser,为纽约的城市宣传设计了一个Logo,这正是流行至今的「I ❤️ NY」标志。
这个作为城市营销产物的符号,陪伴纽约从低迷走向复苏,成为纽约人的一条无形纽带。
在这个“一个符号拯救了一个城市”的案例中,人们开始认识到城市营销的魔力。「I ❤️ NY」的标志也被视为第一个拥有全球影响力的城市宣传logo,现代城市营销的鼻祖。
纽约能成功,为什么中国的城市不可以?从淄博烧烤,到石家庄摇滚,再到南阳音乐节,这几年来,地方主官或亲自下馆子撸串、或到火车站接站,或直播间吆喝特产,这都体现出政府对城市营销的重视,已经到了亲身下场的地步。
淄博这边急急忙忙开张的烧烤店还在招徕顾客,那边天津狮子林桥的大爷就成了新的顶流网红。短视频时代,城市代有网红出,各领风骚十来天。今年十一国庆,即便是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打出名气的淄博烧烤,热度也明显无法匹及当初。
经济数据同样反映出网红效应的另一面。7月31日,淄博市统计局官网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上半年,淄博GDP为2295.4亿元,同比增长5.3%,依然低于淄博定下的2023年增速目标(5.5%左右)。
当然,现在来判断淄博烧烤到底给淄博带来了什么,也许还为时过早。但可以确定的是,即便是被视为接来“泼天富贵”的淄博,从这波爆红的流量里得到的收益,未必如想象中之高。
恰如安迪沃霍尔所言的“十五分钟的名人”,虚拟的数字流量转化为客流量或许能在短期内见效,但若是要吸引来商业工业资本等真正的生产要素,则并非水到渠成的简单逻辑。
游客的消费可能只需要短期的奇观,但城市建设要吸引来的硬核要素,则不可能是“一锤子买卖”。
比起短期内政府的雷霆手段,企业更关心的是切实的投资优惠政策和营商环境成熟度;比起当地人的好客热情,也许城市的道路建设和公共交通更能展现它的硬实力。
对渴望做网红“出圈”的城市而言,找得到符合现代传播逻辑的软性要素固然重要,但一个城市的硬功夫,恐怕才是能不能真的接得住这份流量红利的关键。
在机会来临时,城市能见度的提升一定会带来后续资源要素的流动;而如果城市的建设基础有亏,天大的流量或是昙花一现,或是残酷撕开城市过去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反而带来尴尬。
正如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所言:“城市也认为自己是心思和机缘的产物,但是这两者都不足以支撑起那厚重的城墙。对于一座城市,你所喜欢的不在于七个或是七十个奇景,而在于她对你提的问题所给予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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